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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兄弟的小學距離山上的老家有4個小時的車程,路上哥哥和媽媽還開玩笑說,會不會哭不出來。現在回想起來,就像是在苦笑著將刺在身體裡的刀慢慢拔出一般。但已經不記得了,不記得那天趕回山上的時候三個人之後在車上聊了些什麼、媽媽又交待了什麼,記憶被沉著的某種情感覆蓋著。
到了山上的老家,已經是接近日落了。一下車三個人披麻帶孝,和哥哥按照禮俗在粗糙的粗石水泥地跪爬著進靈堂裡、一邊喊著爸爸。說實話,哥哥和自己在跪爬的時候壓根連滴眼淚都沒有,但卻在進門後站起來、看見了躺在棺材裡的父親,一瞬間,痛得令人窒息。控制不住的淚水不停地滑落,在一個只有8歲大的孩子臉上。
金碩珍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與至親生命離別的感受,那是一種劇痛、一種無法言傳的劇痛,對逝者的不捨、同時也對母親和哥哥感到不捨,而弱小的自己卻什麼也無法做,或許除了傷痛、也揉合著矛盾的悔恨及自責無能為力。碩珍覺得比起自己,生日和父親的忌日同一天的哥哥,肯定比自己更加的傷痛,更別說那日卻巧合的陰曆陽曆是同日。那天三個人抱在一起哭了,那是他出生以來最為沉痛的一日。
接下來幾天也是為父親處理著後事,好一陣子整個人身體被掏空似的。
金碩珍那幾天偶爾會想:
——再也不用擔心爸爸會回來了,再也不用害怕媽媽會被打了,但為甚麼我卻開心不起來呢?我應該恨他的⋯⋯。他對媽媽這麼壞⋯,我這樣哭了媽媽會不會傷心?
他對於父親的情感一直很矛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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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來的三年,金碩珍強迫自己別去想這些事情,但總在自己一不注意的時候就哭了個稀哩嘩啦,回過神還要鎮定自己、告誡自己別再這樣了。在一天晚上、媽媽為自己用毛巾擦乾洗完澡還濕濕的頭髮時,母親突然緊張的撥弄著他的頭髮,其實碩珍媽媽一兩個星期之前已經常常這樣在這孩子頭上翻來翻去,但當時覺得有些奇怪,但症狀還不太明顯決定再觀察一陣子,而今天他卻發覺事態不對,孩子頭皮上的的頭髮、竟像銅錢般一圈一圈的禿掉了,母親突然抓著他的肩膀問:「碩珍!你怎麼了!你告訴媽媽!」,相較之下的金碩珍卻是滿臉疑惑,他不懂媽媽為甚麼突然這樣「我沒事啊!我沒怎麼樣。」,媽媽則緊張得快哭出來「什麼沒事!你有事!你是不是很傷心!你快告訴媽媽!」,他則對母親的問題覺得奇怪「我沒有傷心啊,我很好,我沒事。」,他當時當真是說實話,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了,也覺得自己真的很好並沒有不開心。「你不要騙媽媽!媽媽明天就帶你去看醫生!」母親蹲下來對他說。「媽媽我又沒有生病,為甚麼要看醫生?」,媽媽沒有回答他的話,只是抱著碩珍痛哭。一旁的哥哥則隔著一步之距,沉重的看著媽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。
醫生診斷那時,問了近期內家庭是否有遭遇重大變故,這答案無疑是有的。遭遇了父親離世的變故,誰也沒想到、包括他自己,也不會知道會因為這樣有了創傷後壓力症候群。醫生好像是看多了這樣的狀況,反倒是要母親別太緊張,孩子吃藥後會慢慢好起來的。之後也如醫生說的,孩子只是需要一些時間。
過沒有幾年,媽媽帶著碩珍和哥哥搬到了離阿嬤家距離兩個街的一間小公寓,為了節省交通費用和方便互相照料,期間雖依舊免不了小阿姨的各種數落,但至少家變得更近了,不用太多時間放在阿嬤家,自然也減少了磨擦。對他來說國小那段時間是在課業上最為輕鬆的日子,那時對他來說讀書很容易,成績也一直是名列前幾名,他一直覺得這是應該的。期間終於因為家裡的家庭經濟狀況允許、媽媽帶著他到了音樂補習班讓他學習一直非常感興趣的音樂,就這樣學習了長笛。他也因為對於藝術方面的才華,讓學校的老師都對他非常的愛護。他也就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應該朝向藝術之路前進,至少那時的自己是這麼認為的。
回想起來,那時的自己是如此的天真無懼。